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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園市 / 陳沿佐 採訪/撰稿 盧松佑 邱勇賓 攝影/剪輯

當高齡者落入貧窮漩渦，不只難以度日，更恐將衝擊社會安定。除了低收補助，勞保老年給付及國民年金，是許多民眾退休後的唯一收入，但光靠這份保障足夠嗎？像是76歲的陳大哥，每個月靠著4千多元的國民年金生活，扣掉房租水電根本入不敷出。學者統計，目前國民年金，每人平均月領不到4千元，更有6成勞工，勞保年金每月不到2萬元。台灣的年金制度，正面臨那些挑戰，又需要哪些改革，才能為高齡長者撐起一把保護傘，並且讓這份保障長久永續，深度報導，一起來看。

陰雨綿綿的早晨，桃園市大園區 沙崙里里長 游素珠，腳步急切，一心掛念著許久未見的老鄰居。桃園大園區沙崙里里長游素珠說：「我們現在在大園區，沙崙里19鄰的眷村，來找一位獨居的老阿嬤。」73歲的邱大 姐 獨坐在客廳，無人陪伴滿屋子冷清。受訪個案邱瑞霞說：「這是我的房間，租的就是沒有很大，很簡單就是一個衣櫃，講難聽點衣服不會超過50件。」

2021年，桃園航空城開發，邱大 姐 被迫搬離租屋處，來到沙崙漁港旁的老舊眷村，安身立命。記者陳沿佐VS.受訪個案邱瑞霞說：「(你這邊一個月房租多少)，他本來是說要8千啦，可是他這樣子他算我6千而已。」

年輕時當過工地捆工，辛苦了大半輩子，邱大 姐 退休後唯一的收入全靠國民年金，目前月領4807元，根本入不敷出，生活無以為繼。邱瑞霞說：「我的冰箱就這樣簡單，早餐就是兩個蛋，你看這個都是人家送的。」邱瑞霞說：「我就靠國民年金，我兒子他也沒有很好過，所以我也不敢一直伸手，我們能過就過了。」邱瑞霞說：「4千多塊能做什麼，現在去一趟市場，沒有什麼好花耶，一直巴望月底就可以領錢，我也不敢祈求說政府能夠幫我多少，現在生活大家都困苦。」

高齡者深陷貧窮漩渦，艱難度日，這是全台4萬5千多名弱勢長者，跌落社會底層的真實縮影。

76歲的陳大哥，患有胃癌，不只要負擔沉重醫藥費，也繳不起每個月5千元的房租，只好宛如 游牧 民族，到處找人分租。受訪個案陳寶圳說：「這裡我晾衣服，因為跟人分租沒地方晾，外面給他晾。」陳寶圳說：「那是因為你們來採訪了，不然我實在不敢講，說起來丟臉，眼淚含著眼淚流一流就擦一擦。」

記者盧松佑陳沿佐VS.受訪個案陳寶圳說：「瓦斯在這裡，(你在這裡煮東西喔對，你瓦斯桶放這樣有安全嗎)，沒安全也沒辦法，只能把它鎖好注意一點。」事業失敗後，賠上畢生積蓄，現在陳大哥唯一的收入，同樣也是國民年金。記者陳沿佐VS.受訪個案陳寶圳說：「(你一個月領多少啊)，差不多4千多塊，(4千多塊夠用嗎)，不夠耶，老人真的不能沒錢，貧窮很痛苦比死還痛苦。」

儘管金額有限，但國民年金，確實成為不少弱勢長者的重要經濟支柱。2008年國民年金開辦，只要年滿25歲，未參加勞保、農保及軍公教保險的國民，全是納保對象，定期繳納保費，65歲以後便可按月請領老年年金，具有一定基本生活保障。但國民年金的推行，長久以來，卻遭受意想不到的巨大阻力。

國民年金服務員林婉臻說：「我是基隆市暖暖區，國民年金服務員林婉甄，現年37歲，從事國民年金服務員已有14年了。」冒著大雨，穿梭在巷弄間，家住基隆的林婉 臻 ，從國民年金開辦以來，便一直擔任國民年金服務員，長年在第一線守護民眾權益。

記者陳沿佐VS.國民年金服務員林婉臻說：「(我們主要的訪視的對象會是誰)，欠費者，(像平常天氣這麼差你們也要出動嗎)，對颱風天也是要出來。」國民年金服務員，每天必須訪視兩位欠費民眾，為了衝高繳費率，他們得婉轉 以宣導取代催繳 ，但成功機率只能碰碰運氣。

第一站訪視失敗，採訪小組跟隨國民年金服務員，繼續前進。林婉臻說：「像我們有去深山中，經過樹林滿久滿長一段時間，對然後才到達一戶，結果只剩下一位年邁的老人家在。他說年輕人都在外地工作，所以就會導致訪視未果。」

訪視撲空，遭到民眾無情拒絕，甚至被誤以為是詐騙集團，早已是全台404位國民年金服務員，習以為常的工作日常。2023年，全台國民年金被保險人，共293萬多人，但年金開辦15年以來，平均繳費率僅46.5%。繳費率偏低的現象背後，有著許多經濟弱勢民眾，難言的苦衷林婉臻說：「一般的話都是無力繳納的比較多，像子女因案入監，那就是變得阿公阿嬤要來養孫子。他們可能連生活都難以維持，又積欠這麽多的保費，他根本沒辦法繳納。」

勞保局曾統計，民眾欠費主因，將近一半為經濟困頓無力繳納，我們實際走訪催繳第一線，發現另一大主因，出自於對現有保障的不信任。民眾林小姐說：「現在經濟這麼差，這邊也繳那邊也繳，壓力會相對地會更大。可是你要想你現在繳，以後幣會貶值，跟現在繳的會成正比嗎，或許是不太可能。」

國民年金如何給高齡者更多保障？又面臨哪些挑戰？2019年、2021年，東吳大學財務工程與精算數學系，副教授張智凱，曾兩度替勞保局進行國民年金財務評估。透過一遍遍精算，揭開繁複數字底下，國民年金迫切危機。

東吳大學財務工程與精算數學系副教授張智凱說：「我們每一次在精算的時候，都會精算平衡的費率，每次算出來大概就是20%左右。我們現在法定費率只有10%，也就是因為不足額的提撥，這一代的人多繳多拿，下一代的人就勢必要更多的稅收，或國家的收入去負擔這一塊。」

目前國民年金老年給付計算方式，分為A式及B式，A式除了依照投保年資計算，還有「保底」的加計金額3772元。以投保年資10年為例，每個月總共可請領5056元，但過去每月保費僅1千元上下。民眾繳得少領得多，假如光靠保費收入，國民年金根本無法永續，不足額提撥，年金淪黑洞。張智凱說：「灰色這條線，就是國保基金的未來走向，到民國120幾年之後，會發現它開始下降了。」

記者陳沿佐VS.東吳大學財務工程與精算數學系副教授張智凱說：「(所以教授你的推估，大概到民國149年的時候，我們政府假如只靠撥補，可能要補多少錢)，15000億，等於是1兆5千億，算兆的。」

國民年金財務評估報告顯示，目前國民年金老年年金，每月平均請領金額僅3764元，保障偏低。更殘酷的是，少子女化，正對國民年金財務穩定，帶來巨大衝擊，學者推估2049年，國民年金將迎來財務大限。若不積極尋找解方，不只難以保障高齡者生活，更恐將賠上台灣下一代的未來，調整給付模式，舒緩財政負擔。

張智凱說：「國外有的就轉成DC，就是確定提撥制，確定提撥制就沒有精算負債的問題，你存多少就是多少。精算報告都跟你講了，缺口是一直擴大的，必須承認你就是不足額提撥，再怎麼做你就是會不足，那就勇敢地面對這個不足。」

不只國民年金自身難保，同樣深陷危機的還有勞保。桃園市產業總工會前理事長莊福凱說：「我叫莊福凱，我今年64歲，在中華電信公司已經工作45年，那我現在從事工作，是網路還有線路設備維修。」

莊福凱是一名資深電信工程師，這天他接獲任務緊急出動。莊福凱說：「以(桃園)八德來講，大概服務6萬個客戶，一天8個小時，頂多跑個12到15件是上限，如果是超過這個上限，可能就需要加班處理。」

身為一名資深勞工，莊福凱盡責扮演好小小螺絲釘，全心為公司奮鬥打拚，但他退休後的勞保老年給付，足夠嗎？。莊福凱說：「跟各位報告一下，我們在民營化的時候，年資有做結算，所以我個人來講，我的勞保年資到退休只有19年，我算過大概可以領到1萬5千多。」

勞團長期質疑，台灣的勞保年金及退休金，無法讓勞工享有有尊嚴的退休生活。2015年、2017年，莊福凱曾兩度擔任五一勞工大遊行總指揮，率領勞工走上街頭，向政府發出怒吼。莊福凱說：「勞保年金，可以說是勞工未來退休生活，唯一的經濟來源。如果這個經濟來源是縮水的，是減少的，是讓人家覺得很心酸的，那台灣勞工真的會變成下流老人。」

陳沿佐說：「台灣的年金制度，真的有辦法保障高齡者們，避免他們落入貧窮漩渦嗎。根據勞動部，在2022年底的統計，目前全台總共有159萬多名勞工，正在請領退休後的老年給付，但目前總共有98萬多名，也就是超過6成的勞工，每個月請領的金額還不到兩萬元，這樣的保障真的足夠嗎。」

從事勞工運動20多年，台灣勞工陣線 祕 書長孫友聯，曾擔任年金改革委員會勞工代表，多次苦口婆心點出勞保根本問題，勞保給付率高，衝擊財務穩定。台灣勞工陣線祕書長孫友聯說：「主要的問題在於，2008年7月15日，在立法院三讀通過的時候，立法委員不負責任地胡亂加碼。所謂的年金給付率1.1%拉到1.3%，到最後定案1.55%，這樣胡亂加碼的方式，會急速地影響到勞保結構的安全。」

翻開數據，實際檢視勞保老年年金，近年危機加劇。2013年請領人數共49萬7千多人，2022年成長為159萬7千多人，10年內增加110萬人；而平均請領金額也從1萬5344元，增加為1萬8294元，10年成長2950元。勞保收支更是連續6年出現缺口，平均每年短少金額，高達200多億到400多億不等，若不積極改革，勞保將在2028年正式宣告破產。

孫友聯說：「過去幾年，政府都是用撥補的方式，來挹注勞保的財務，從300億400億500億到1千多億，那其實都是杯水車薪。」政治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學系特聘教授黃泓志說：「36年後，民國148年的時候，每年不夠的錢就已經8千多億。我們每年的預算是2兆，光勞保不夠的錢是8千多億，你大概可以想像這個洞有多大。」

孫友聯說：「勞陣自始至終都認為，應該以隨收隨付確定給付制的模式，未來如何跟勞退進行整合，讓兩個基金都能夠得到永續。」

攸關全台1千多萬勞工權益，勞保年金改革，該朝哪個方向前進？面對記者詢問，勞動部婉拒受訪，僅表示目前持續傾聽各界意見，凝聚共識。孫友聯說：「我相信沒有一個政黨，沒有一個政府，有辦法承受這樣的危機，正本清源之道，還是回過頭去檢討，整體的勞保財務設計，跟給付的結構。在這個保險體系裡面的，各個被保險人的貢獻度，跟他最後的收益，之間的公平性的問題，都要全面地檢討。」

世界銀行曾發布一份「避免老年危機」研究報告，透過三層保障，維持高齡者經濟安全。第一層透過強制性社會安全制度，如勞保、軍公教保險，滿足基本生活需求；第二層則是退休金制度，如勞工退休金及軍公教退撫金，提早替退休生活做準備；第三層則是個人儲蓄或商業保險，透過個人規劃，彌補退休金不足，勞退自行提撥，彌補年金不足。

黃泓志說：「個人覺得比較好的方式是擴展第二層，因為第二層雇主(勞退)提撥是6%，25歲累積到65歲，40年可以累積到355萬左右。如果(勞退)自提那個部分可以有8%，那可以累積的錢，第二層是1228萬，準備的錢就變成3.46倍，第一層就不怕因為改革降低給付。」

確保勞工老年經濟安全，從根本解決台灣低薪問題，或許也是解方之一，改善勞工低薪，改革面對危機。全國產業總工會理事長江建興說：「基本工資的調漲，都跟不上通膨這麼嚴重的巨獸，我希望台灣不要再是低薪國家，讓台灣的勞工，能夠符合他的生活所需。」

孫友聯說：「所以我們才會主張，要在立法院之下成立特種委員會，像修憲一樣成立特種委員會，韓國也是這樣做的，專案處理勞保年金的改革。社會缺的真的不是方案，大家都有方案，我們缺的是改革的勇氣，那我們就一起來找勇氣。」

少子女化、人口高齡化，已成為台灣不可逆的艱困挑戰，健全年金體制、友善就業環境，完整社會福利，全是翻轉老年貧窮，必須積極面對的課題。別讓今日低薪青年，明日貧窮老年，成為賠上台灣未來，永難翻身的嚴峻困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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